其实，有着丰富官场经验的马基，对炎凉的世态有着深刻的理解，只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，对一千二百多年以后的今天抱有某些幻想罢了。
本以为，佟大胖子获提拔以后，在洪福乡说话的力度会比以往还要大，但是，昨天的所见所闻，让马基感到，古往今来全都是一个德行——变换最快的就是人的这张嘴脸。
昨天中午，乡里的班子成员以及各部门的头头，在“福兴饭店”为佟大胖子举行了欢送宴会，下午四点多钟，回到乡里的佟大胖子遇到了从厕所出来的马基。
那些没资格参加的具体工作人员，知道领导们下午不会再回来上班了，四点钟不到，大家伙儿就纷纷离开了乡政府的办公楼。尽管作息时间有明确规定，晚上下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正。
“佟书记，噢，不，应该叫您佟部长才对。”马即改口道，“您没回家休息？”
满面春风的佟大胖子道：“我回办公室整理一下东西，小马，这楼里基本上没人了，你怎么还不走？”
“佟部长，我怕一旦上级有事儿来电话，或者有老百姓前来办事儿什么的，没人应对。毕竟还没到下班时间，您刚一离任，政府的工作人员就像一盘散沙似的，那哪行？我怕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啊。”
马基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，所以没像其他人那样早退，是因为等一会儿赵兰要过来。
佟大胖子拍着马基的肩膀，道：“好！小马就是有工作自觉性。额，额。”两个酒嗝随着满嘴酒气蹿了出来。
“佟部长，您先回办公室，我一会儿再过来。”
不大一会儿，马基拎着几瓶可乐走进了佟大胖子的办公室。
“佟部长，解解酒”马基把其中的一瓶启开。
坐在办公椅上的佟大胖子道：“小马，你还跑出去干啥，我这柜子里还有几瓶呢。”
“我知道您喜欢喝凉的，佟书记，您这一走我真是舍不得啊，您的教诲我还没听够；您的美德我还没学完……”马基的眼圈有点儿发红。
佟大胖子喝了一通可乐，道：“小马啊，像你这样重感情的年轻人不多喽。不要紧，我会常来的，今后如果有什么事，你可以给我打电话，也可以直接去区委找我。”
“我真想经常聆听您的教诲，可是，您今后的工作会更加繁忙，我怎好去打扰您？小马只希望您保重身体，今后咱们区里的大政方针，全靠您去组织宣传呢！”马基把佟大胖子脱下的外套，挂在了墙角的大衣架上。
一番话，听得佟大胖子心里美滋滋的：“呵，呵。你说的是啊，今后，我这肩上的担子会比在乡里重许多啊！”
“哎，小马。”佟大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事，“团委的林栋找你了吗？”
一个月前，佟大胖子专门找过乡团委书记林栋，叮嘱他要抓紧时间发展马基入团。当时，林栋答应的非常爽快，还说自己亲自做马基的介绍人。
马基应道：“一个月前，您把林书记要做我的入团介绍人的消息告诉我以后，我就按您的指示，把申请书和思想汇报都交到了团委，现在还没有消息。”
“这个林栋，办事真是拖拉！”佟大胖子把可乐瓶子放在了桌子上，“刚才在酒桌上他还向我表态说，今后有什么需要他办的，还会像以前一样鞍前马后。你入团的事儿，他一定会很快落实。”
最初，马基并不清楚当今仕途上的有关规则。后来听钟曼说，一个人要想走上仕途，入团入党是必不可少的硬件，一心想当官的他，便开始了要求进步。但是，他不清楚林栋为何不待见他，那天，他把入团申请书和思想汇报送到团委的时候，林栋看都没看他一眼。
按道理说，林栋当着佟大胖子的面已经有了承诺，不该对马基冷淡才是。然而，马基感到了对方的冷若冰霜。想到这，马基道：“哦，不过，现在是人一走茶就凉啊。”
马基说这话时声音虽然很小，佟大胖子还是听到了，他似乎想验证些什么，便道：“小马，你先坐会儿，我马上就给林栋打电话，再叮嘱一下你入团的事儿，对你也有个交代。”
“那真是太感谢佟部长了！”
“额，额。林栋吗…”佟大胖子对着按了免提的座机电话道。
“是我，佟书记，我刚到家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？”是林栋在电话那端的声音。马基听出林栋把以前称呼佟大胖子的“您”字，换成了“你”字。
佟大胖子提高了嗓门：“小林啊，我在一个月前叮嘱你的发展马基入团的事儿，你还得抓紧落实啊。”
“佟书记，不，现在应该尊称你为佟部长了，你说的这个事儿啊，我们几个团委委员研究了一下，觉得马基目前还不具备加入团组织的条件，再考验考验吧。”
佟大胖子把靠在椅子背上的肥胖身躯向前倾了倾，道：“什么？还要考验？我的话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？”
“如果没别的事，我挂了，中午喝多了，我得睡一会儿。”电话那边传来了“嘟嘟”的忙音。
“这他~妈脸变得也太快了，真是人一走茶就凉啊！”佟大胖子的脸，已经变成了紫茄子皮色，“我这是升迁，这小子都这个态度；他~妈的，老子如果犯错误下野，这小子不定会是什么德行呢？”免提在愤怒中关掉。
马基轻声道：“佟部长，您千万别生气！自古以来，这种小人就多得是。”
“小马啊，你不要泄气，继续做好你的工作，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。”佟大胖子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“佟部长，您放心，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，更不会给您丢脸！”
“好，我相信你。你的人品，比有些人强多了！上周多亏把你的转干手续都办完了，若不然…行啊，你的命还算不错。”佟大胖子摇了摇头。
马嘉心说，要不是钟曼催逼，你才不会这么快给我办呢，你如果早点儿督促林栋，我的入团问题不也早就解决了？
……
……
早晨，刚一上班，刚刚上任的乡党委书记牛建国便叫人把马基召唤了过去。
“牛书记，您找我？”
“小马啊，经过研究，组织上决定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。”牛建国靠在新沙发椅上，努起的嘴吹着茶杯里的热气。
乡党委书记所在的这间办公室，是这座办公楼里最大的，位置也最好，牛建国让手下把佟大胖子原有的办公桌椅、沙发等都搬了出去，重新换了一套看上去更加气派的办公设施。
马基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不小的变化，心里是感慨良多，嘴上却马上接过了牛建国的话茬：“牛书记，我服从组织的安排。”
牛建国轻啜了一口茶，道：“看来，你不太适合做文书工作，大家反应，你用毛笔写的繁体字很多人看不懂。呵呵，你的学问太大了，乡里有个文化站，去那里工作更适合你。”
就像有些人到了国外一样，因为语言环境的关系，没过多久就学会了熟练运用该国语言，但是，读写水平却不一定能跟不上趟。
嘴上能说会道的马基就是如此，来到乡政府这么久，尚从没写过一篇完整的稿件，偶尔写一个极短的会议通知，也只能用毛笔，书写他所掌握的唐朝时候的繁体字。大家觉得他是在那卖弄，佟大胖子则说，那是个人的习惯并且坚持用他。
也正因为此，牛建国认定马基是佟大胖子的人。所以，就任书记后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马基调整走，尽管马基平时没少打点他。
乡里的文化站，其实只有闲置在仓库里的一块牌子，连一个固定的办公室都没有，人员编制也只有一个——即将退休的王宝林是顶在这个坑里的萝卜。
因为没有办公室，只有区文化局下来任务的时候，王宝林才来上班，平时就呆在家里。
“牛书记，去文化站工作我没意见，但是，我在哪办公呢？”
“办公室嘛，乡里面一直很紧缺，目前还没有地方给文化站使用。这样吧，你暂时还在现在的办公室里办公，没事儿的时候，你可以多下去搞搞调研。”
马基明白了，这是不想让他在办公室里长呆啊。
“本来一个普通干部的工作调整，不应该由我这个乡里的一把手跟你宣布，但是因为你是钟老板介绍来的，我还应该重视你。听说你正在要求入团，这很好嘛，文化站这个岗位看似没人管，其实很重要，这也正是你接受团组织考验的大好时机。好了，我马上要组织召开一个会议，你去忙吧。”牛建国下了逐客令。
马基知道，牛建国比林栋还小人，自己今后在乡政府里的日子，恐怕要不好过了。
牛建国对自己的鲜明态度，和昨天林栋在电话里对佟大胖子的态度，让马基得出了一个结论：不论是在他曾经不可一世的唐肃宗时代也好，还是到了一千二百年以后的今天也罢，官场上的墙头草永远存在，仕途上的小人从来不缺。
“小人？老子才是你们今天这帮小人的祖宗！咱们走着瞧！”马基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，咬牙切齿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