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着就要过小年了，去城里购物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。

    马基是坐早晨七点钟的第一趟大巴车，从洪福乡出来的。昨夜里的一场中雪，让本来速度就慢的大巴车，变得愈发蜗行。车上的人很多，有个站着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，马基手扶栏杆，看着窗面的冬景。思绪，在冰天雪地里飘扬起来——

    昨天下午，马基从赵兰家回到乡里后便去找佟大胖子，想跟他讲，第二天进城把奖品买了，马上就要过小年了，也好让大家拿到奖品后高兴高兴。

    可是，领导们中午喝完酒没有回来，佟大胖子、牛建国这两个有权批钱的人都不在，支票便没法从财务那领出来。这可咋办？马基并非为不能买来奖品而着急，着急的是已经答应了赵兰，第二天把微波炉买回来。

    在赵兰家里，为了讨她的欢心，马基把兜里仅有的六百元钱拿出五百，撒谎说是找乡领导特批的，昨天看领导没在而无法拿钱兑现诺言，他也想为赵兰先垫上，但实在是囊中羞涩。

    急中生智的马基，直接敲开了财务室的门。

    会计李成茂，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。也许是太精明的原因，脑瓜顶上已经没有几根头发愿意和他相伴了，一副老花镜架在其瘪瘪的鼻梁上，凸显着世故。

    “李会计，您忙啊！”马基满脸堆笑。

    “有事？”李成茂翻着眼皮，从眼镜上面和眉宇间形成的缝隙里看着马基，低着的头始终没有抬起。

    “李会计，我跟您说个事儿。佟书记说，给参与筹备书画摄影展的同志发五百块钱补贴，我给您也报上了。”马基的腰继续哈着。

    “来，坐，坐。”李成茂赶紧从座位上站起，放下了手中的报纸，“小马，你搞得那个展览我也没参加筹备啊。”

    “看您说的，什么工作能离开会计？从开始办展览第一天起，我就没少往您这跑，你还少忙活了？”马基坐在了李成茂对面的椅子上。

    “你要这么说，我倒成了有功之臣。啊？哈…哈…”李成茂笑得有点儿牵强。

    “李会计，马上来到小年了，我想去把奖给品大伙儿买了。您看，您需要点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小马，我能挨着个筹备的边儿，拿五百块钱补贴就不错了，我又没有作参展，再拿奖品，怕不合适吧。”

    马基急忙道：“参展的乡一级领导都不参与评奖，按八百元的购物票子实报实销，我看您也走这条道得了，那些普通参展人员的奖品也就百八十元的，没啥大意思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李成茂一听，挠了挠脑袋，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什么。马基继续道：“给您按公司领导的待遇办理，一点儿不过分，而且名正言顺啊。”

    “小马，这事儿你可得办明白喽。”

    “您放心！”

    “那行，还有什么事儿？”

    “明天一早，我就想进城去给大伙儿早点把奖品买回来，就那点东西，省得大家伙儿惦记。可是，我刚才去看一圈儿，佟书记和牛乡长都不在，这没人签字，支票不好领吧。”马基的表述非常委婉。

    “特事儿特办嘛，这方面领导有过交代。需要多少钱？”

    通常来讲，会计在任何单位都不是一般二般的战士，尤其像李成茂这种在一个单位干了二十多年的老鸟，更是把自己的一摊儿把持的如铁桶般风雨不透。除了把佟大胖子和牛建国放在眼里外，一般的副乡级领导他都不理不睬，更别说其他人了。佟大胖子和牛建国以外的人用钱，不管是谁，都要看他的心情，高兴了不用领导签批，完全可以先斩后奏；不高兴了即便是领导签过字了，他如果说上个理由，你也得等上十天半拉月的。

    李成茂听完马基报过用款额度后，道：“行，小马。这会儿黄丽丽不在，一会儿她回来时，我让她把支票给你填好，晚上五点前，你过来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昨天下午三~点半左右的时候，坐在办公室里的马基接到了李成茂的电话，让他到财务室取支票。

    “小马，我已经和黄丽丽交待完了，她这会儿在，你去取吧。”走出财务室的李成茂对刚好来到门前的马基道。

    “谢谢，李会计。您出去？”

    “噢，我出去办点事儿，明天见！”李成茂戴上了黑色的毛线帽子，和马基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“黄会计，我来取支票。”

    黄丽丽是乡里的出纳员长相绝美，让从来不怕见人的马基也感到有些望美而生畏。

    “李会计刚才跟我说了，喏，拿走吧。”黄丽丽把桌上的支票，向前推了推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。

    “领导决定给参与展览的工作人员补助五百元钱，我给你也报上了！”

    对马基讨好的语气，黄丽丽丝毫没有在意，仍然冰冷地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艹，连个谢字都没有。黄丽丽，你不是有名的冰美人吗，老子我长相也不赖，不用你美，早晚让你尝尝我的一枪四蛋！”马基暗自下定了决心。

    “喂，你在这上，把领用人的名字签喽。”黄丽丽冷冷地说完，扔给马基一个绿色塑料皮的本子。

    等到晚上下班时，领导们也没有回来。马基只好给佟大胖子打了个电话，汇报第二天去买奖品的情况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中的佟大胖子，一开始时意识还挺清楚，一个劲的赞扬马基把工作做到了前头，还说了用不用车之类的关心话语。马基赶紧说，不用了，自己能办的事儿就不用搭个人了，又费工又费油的。他说这番话的时候，已经听到了佟大胖子在电话那端的呼噜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终点到了！”售票员的一声呼喊，把马基从回忆中唤回。

    平时，大巴车从洪福乡开到宁阳城里，最多需要一个钟头。可是，今天大巴车抵达城里时已经快9点了。

    冻得肢体有些发僵的马基，从寒冷的大巴车上第一个蹿了下来，一路小跑着，跑进了宁阳市最大的家电商场——南湖家电商场。一进到商场里面，如同闯进了春天的世界，一股暖流涌遍了的全身。转世以来，还是第一次来到有中央空调的地方，他又一次感到了好奇，当然又多了几番感慨。

    马基在乡里见过冰箱，也见过洗衣机，每天晚上看电视。但是，他并没有见过微波炉，偌大的家电商场有点儿让他目不暇接，一双大眼睛到处寻觅着那个叫微波炉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小马！”

    一声呼唤，叫住了马基。他回头一看，道：“钟姐，是您，这么巧！”

    钟曼道：“你什么时候进城的，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姐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您一天事儿那么多，哪好意思打搅您。钟姐，您干嘛来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来给新房子买一个吸油烟机，你到家电商场干嘛来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来买奖品，一等奖是微波炉，正好，您帮我选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好！”钟曼说完，从包里拿出了手机：“小刘，你不用等我了，打车先回去吧。对，对，车钥匙我带着呢，明天早晨我自己开车上班，你在单位等我就行。”

    家电商场里只有马基需要的微波炉，其它奖品得上百货商场去购买，一张支票又不能掰成两半花，马基恨自己啥都不懂，早知道再借些现金或者再多拿一张支票就好了。

    见到马基一筹莫展的样子，钟曼问明了情况后，便帮助他选买了个微波炉。不仅如此，她又给他买了部摩托罗拉手机。马基说，洪福乡里只有书记和乡长才有手机，他一个办事员也拿一个，很容易叫人联想成假公济私。钟曼说，这好办，正好阳光集团参展的作品还没评奖她就给获得一等奖的买部手机。这样，她可以用发放奖品的名义，送给佟大胖子、牛建国和马基每人一部，乡里人嫉妒也是白嫉妒。

    家电商场在一楼，二楼以上就是百货部分，钟曼又陪马基把其它的奖品挑选完了。卖家说，支票得等到确认无误后，才能发货，送到乡里的时间大概两天左右，马基说没有意见。买微波炉的目的已经达到，他才不管以后的事儿呢。

    把微波炉放到钟曼座驾后备箱里，马基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“钟姐，这个车和那个车不一样，这个车好高啊。”马基仰头羡慕道。

    钟曼开启引擎，道：“那辆是奔驰，是轿车；这辆是路虎，是吉普。”

    在一处售卖移动通信电话卡的门市，钟曼为马基买了张电话卡，并充了一千元钱电话费。几分钟后，马基的手机便可以使用了，心里的牛逼劲儿，就别提了。

    钟曼没有把马基拉回到家里，而是来到了希尔顿酒店。临下车前，她让他在车下等她一会儿，说开完房以后给他打电话，马基知道“一枪四蛋”又该上场了。

    “嘿，老子这趟城又没白进！”马基看了一眼手机，又抓了一小腹下的翘~起之处。